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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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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退

緣絡石前,各方門派的統領都在此處,見證雲鼎山劍尊的結道。

前幾日一直下雨,狂風大作,山邊的草木叢林顯得有些零落,參天大樹聳立,平添了幾分蕭索清冷。

雲鼎山難得有喜事,卻蒙著一層難以言說的陰霾,今日天空出了晴,烈焰當空,臺下廣場卻是一片寂靜。

更可以說是鴉雀無聲。

林塵鏡此番言論落下,四周死寂得可怕。

氣氛仿佛落針可聞,那些前來祝賀的門派大能、以及雲鼎山本門弟子,都沒有一個敢出聲的。

他曾經是祁渡坐下的首席大弟子,以端方自持聞名,無論是門外還是門內,都知道他謙和自重的名聲。

任誰也沒有想到,這麽一個優秀出眾的弟子,居然會對自己的師娘有非分之想。

他即便沒有明說,可他如今的架勢,分明是要與祁渡搶人。

眾人的臉色不太好看。

窒息凝固的氛圍中,只有塗蘿一人是對外界的一切無知無覺的。

大喜大悲過後,她能夠感覺到自己感知能力的退化。

這些細微的情緒,她不想去感知,也不願意去感知。

但她能從祁渡握著他的力道中體會到他情緒的波動。

他只是表面雲淡風輕,可他周身的氣場仿佛銅墻鐵壁,將她困於他的領地之中,不允許任何人進犯。

比起林塵鏡的莊重肅穆,祁渡顯得過分游刃有餘。

他甚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,沒有任何情緒。

林塵鏡始終沒有收回手,倔強地僵持起來。

祁渡淡淡掃過他的指尖,眉眼間含著脈脈冰雪,“跟你走?你要帶我的夫人去哪裏。”

“去哪裏都好,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,我都可以帶她去。”

林塵鏡定定地看著塗蘿,看著她蒼白的臉色,心中一陣刺痛,“塗蘿,我帶你走,只要儀式還未完成,你便不是他的道侶……”

話音剛落,他聽到一陣淡淡的嗤笑。

那笑聲分明很清冷,卻帶著刺骨般的寒涼。

祁渡的目光落在他臉上,有如實質。

見他始終伸著手朝著塗蘿的方向,祁渡垂眸,手中握著一根喜簡,稍一把玩,便遞給他,“雖說你已經退出師門,畢竟師徒一場,忘記請你來喝喜酒是我的疏忽,這喜簡是上好的離火玉,對提高修為大有裨益,見證喜宴者人人有份,你或許還可以帶一根回去給你的父親。”

林塵鏡冷著臉,心中怒火翻湧,以手捏訣,要將那根礙眼的紅色東西扔出去。

祁渡眉眼冷漠,只看他一眼,林塵鏡的手腕便被一道白色光影纏住,動彈不得。

而那根紅色的喜簡,就這麽被送了回去,停在他的手中。

林塵鏡咬牙,用了內力,想抵抗祁渡的威壓。

兩股力量在空中交戰,看上去只是為了這根喜簡,實際上已經是在暗中較量。

那根喜簡就那麽停在林塵鏡眼前,分毫未移動。

祁渡是七宙聞名的劍尊,他內力深厚,能夠在這樣的年紀成為這麽多弟子的師尊,實力不容小覷。

片刻後,林塵鏡落了下風。

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要退卻的意思。

直到他眼中浮現出一層淡淡的薄紅,儼然是損耗了內力,祁渡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。

這種情境下,實力占下風的那個男人,便會生出一些自尊上的打擊。

可林塵鏡似乎沒有這方面的顧慮。

他只知道,他要帶塗蘿走。

嘴角隱隱淌下一絲蜿蜒的血跡,他沒有察覺。

而臺下的月弦凝卻瞬間揪緊了心臟,“師兄……”

她喃喃出聲,想要上前,卻被一旁的父親給擋住,冷著臉教訓她,“這不是你能摻和的事情!”

那日,他們二人想要查清楚冰蓮被毀一事,見老祖這般信誓旦旦說是塗蘿做的,他們便想還他一個真相。

不管塗蘿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,至少要把這件事情給交代清楚。

可沒有想到,看管靈泉的那兩個弟子卻離奇身亡,而老祖對這件事情的態度也諱莫如深。

他們不得不將懷疑落在了老祖身上。

可他們始終是晚輩,是弟子,不能夠妄議尊長。

原本打算告知祁渡這件事情,可卻如何都找不到他。

再然後就得到了大婚那日。

祁渡竟然一劍刺向塗蘿,趁她意識薄弱之時,奪了她的墮妖體。

這讓他們大感震驚,同時又本能地不相信這是祁渡能做的事情。

畢竟那是他們的師尊,他們相信塗蘿,自然也相信祁渡。

可那日他們想去找祁渡,要個說法的時候,是親眼看到祁渡帶著祁月從枕星院裏走出來,手上滿是血跡。

隨即便閉關替祁月守陣,等到他們出世的時候,一切都已經成為定局。

她跟林塵鏡這才相信,他們的師尊娶塗蘿,竟然只是為了覆活祁月。

這件事就連月弦凝都感到十分憤慨,更別說是喜歡塗蘿的林塵鏡。

她是親眼看著林塵鏡為塗蘿被誤會的事情奔走,想要還她一個清白,卻又眼睜睜地看著她在大婚那日被捅刀,卻無能為力。

那幾日,她看著他從意氣風發的少年,到心中積攢了怨氣,對著整個劍宗失望。

他質問老祖、懷疑祁渡,仿佛那麽多年在雲鼎山修習的正義道理,道法自然,全都崩塌。

就連月弦凝自己也懷疑,她這麽多年待在這個地方,到底學了些什麽?到底是為了什麽?

斬妖除魔,匡扶正義。

他們年紀尚幼的時候,還知道這世間有很多事情不應當只由出身來界定,應該判斷其中的是非對錯;

可如今他們長大成人卻突然發現,或許人心中的成見才是妖魔鬼怪。

林塵鏡叛出師門,她並不驚訝。

只是心中略有些酸澀。

她知道他這麽做大抵是為了塗蘿,可她很快又調整了這種情緒,心裏面也很清楚,塗蘿或許只是一個引子。

真正讓林塵鏡難以忍受的是雲鼎山對待塗蘿的態度。

也更因為那是他情竇初開喜歡上的姑娘,所以越發憤怒,不可原諒。

她也想跟隨他退出師門,可她的家世與他不同,她的父親聽完她的想法之後,立刻從老家趕了過來,軟硬皆施,讓她收起這樣的想法。

無論雲鼎山鬧出什麽樣的醜聞,他們始終是修仙界最負盛名的門派。

那些外家子弟都以能夠來雲鼎山修習為榮。

更何況是像月弦凝這樣,已經在門派中有了威望的二師姐。

倘若她此時此刻放棄這一切,那麽多年來的心血都付諸一炬。

她的父親不允許她這樣做,“孩子,那只是個妖怪。”

或許有不少人也覺得雲鼎山此番作為不道義,可那是妖物,這種道德上的指責便弱化不少。

月弦凝握緊了拳頭,心中無比煎熬。

臺上,林塵鏡依然沒有要停止的意思。

分明知道自己對上祁渡只是以卵擊石,甚至祁渡只是一只手便能夠抵擋住他全部的力量,像是在捉弄獵物,沒有給他一個痛快,而是緩慢地淩遲,他也不曾認輸。

“夠了!”

塗蘿終於開口,她厭惡地看著祁渡,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般捉弄林塵鏡。

那畢竟是他曾經的大弟子,為雲鼎山也出過不少力。

祁渡曾經收拾赤蛇王時,都是直接給個痛快,不會像現在這樣,只為了讓林塵鏡清醒地感知到他們之間實力的差距。

這是一種帶著羞辱的碾壓。

即便他表面再如何雲淡風輕,這其中也明顯夾雜了嫉妒。

如今塗蘿已經褪去了對他的愛意,再見到他這般行為,便只覺得厭煩。

她看向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厭惡,就連聲音都沾染上一絲冷意,“你若膽敢傷害他,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。”

她原本就已不打算原諒他了。

可這話還是威脅到了祁渡。

他眼神微動,心臟處傳來綿密的痛感。

這種痛感著實陌生,可又猛烈。

他只掃了林塵鏡一眼,便收回手,眼神如在看一個死物。

林塵鏡後退幾步,勉強用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。

等他緩過來,再次擡頭,視線依然倔強地落在塗蘿身上,“……跟我走嗎?”

他在問她,可聲音已經帶了祈求。

塗蘿看著他,輕輕搖了一下頭。

她知道,她走不了的。

她若是答應了林塵鏡,只會將他推往眾矢之的。

她如今已經成了一灘爛泥,她自己沈浸在沼澤之中,難以掙脫,不願意把任何人給牽扯下來。

況且……若是林塵鏡這一系列的行為,她還不知道他對自己是什麽心思的話,那未免太過於愚鈍。

月弦凝對林塵鏡的心思,塗蘿是知曉的,即便只是看在林塵鏡這個人的份上,她就不能夠讓他為了自己身陷囹圄,現在更不可能。

她對他道:“既然你已經離開雲鼎山,那就去過自己的生活吧,不用再來管我。”

他們本就交情不深,他能為自己抱不平,塗蘿心中已是感激,不願再拖累他。

他終究還是凡人,跟他們妖怪不一樣,有太多的規則要去遵守。

凡人之中有太多道貌岸然的人,林塵鏡若是日後還想繼續修煉,今日之事,便必須要斷個幹凈。

林塵鏡的眼神閃過一絲受傷,“……為什麽?”

他不明白。

可對上塗蘿那如死灰一般寂靜的目光時,他突然明白了什麽。

“我從來不是要強求你與我在一處,我只是想帶你走,可以是朋友的身份,我從來不強求你什麽,只是想帶你離開這個地方。”

他掙紮著,在做最後的努力,“塗蘿,你不必有任何顧慮。”

祁渡已經擋在塗蘿面前,神色冷凝,居高臨下看著他時,眼中生出一層深深的冷意,“她即便不是你的師娘,也是我的夫人,你沒資格帶她去任何地方。”

林塵鏡咬著牙,只痛恨自己不夠強大。

他已經是弟子中最優秀出眾的那一個,可在祁渡面前儼然是螳臂當車。

他帶不走塗蘿。

沒有比這個更讓他頹敗的認知了。

祁渡看向臺下的人,說:“還有人有任何異議?”

鴉雀無聲。

他緊接著道:“儀式繼續。”

他走到塗蘿身邊,牽著她的手,眉目間的寒冰瞬間融化。

面對著她時,只有化不開的溫情,“我知道他好歹陪了你一段時日,你對他應該是有在意的,既然你不想看他受傷,那我便放他走。”

塗蘿聽著這道貌岸然的話,皺了一下眉頭,有些嫌惡地甩開他的手,“你要做什麽,便做吧。”

她是諷刺的語氣,“像你這樣的人,嘴上說得好聽,但只要是你想做到的,不擇手段也要做到,不是嗎?”

祁渡臉色微微頓住,隨即垂下眼眸,牽起她的手。

血液早就已經幹涸,他拿起刀,又割了一道口子下去,牽著塗蘿的手,如同過去的日日夜夜,他手把手地教她寫字那般,去寫她的名字。

他們曾經度過很多個日夜,塗蘿的每一次成長,都有他的心血。

他看著她從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妖怪,努力地學習認字,學習凡人之間的規矩,到後來連情愛都懂得了。

他寫下她的名字,一撇一捺,帶著鄭重的神態。

可當他寫完之後,卻發現那鮮紅的字眼在緣絡石上緩慢地淡化,最後消失不見。

眾人怔楞地看著這一幕。

緣絡石上,就只剩下祁渡一個人的名字。

祁渡雙眸漆黑,越發深沈,又越發冷了下去,似乎翻湧著驚濤駭浪,表面卻越是平靜。

他看上去很冷靜,溫柔地對塗蘿說:“沒關系,我們再寫一次。”

這次寫上去之後,還是像上次那樣,慢慢地褪色,最後消失不見。

沒有一點痕跡。

無論寫了多少次,都是這樣。

祁渡不願放棄。

一次又一次地寫,卻又一次又一次地消失。

他手腕上已是縱橫交錯的傷口。

周圍開始竊竊私語地討論,塗蘿卻笑了起來,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。

她看著祁渡,“我突然想起來了,在緣絡石面前結為道侶,似乎需要兩人情投意合,心甘情願,否則即便是強行將名字寫上去,也不會生效的,不願意的那一方,名字便會消失。”

眾目睽睽之下,所有人都知道了——

是她心不甘,是她情不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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